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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檐下的石阶上,看着头顶窄窄方方的一小块蓝天,孟古青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会不会是老天对自己不作为的不满和惩罚。
来到这里已有三月余,每日的消遣,便是坐在这破败萧瑟的院子里晒太阳,没有书册,没有笔墨,也没有什么胭脂水粉,更不消说有谁往来说说话了。
唯一能说上两句的,便是老太监送饭时,干巴巴的对答。
起初不甚理解,可从送饭的老太监口里,一点点套出自己的身份,她便觉得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了。吴氏,明宪宗之元后,却不过月余,便因宫女万氏被废,而后,万氏得宠为万贵妃,只手遮天,这后宫里更多的是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哪个还会对自己这冷宫废后有好眼色?
每日的饭菜,残羹冷炙不说,有时,更是放了几天的老菜,闻着都有股子怪味。
后来,她便塞了些碎银子给送饭的老太监,得了些蔬果的种子,钻研了许久,枯死了好几回,如今,倒也是有模有样了。有了自己种的菜,又把废弃的小厨房拾掇出来,饭菜虽也没多好,但起码吃着新鲜,也舒服了许多。
如今看着,墙边靠着的木架子上,丝瓜弯弯地垂着,一点黄花俏皮可爱;绿色的青菜一扎扎的,葱翠欲滴,很是鲜活;她又种了些香瓜、脆瓜,浅浅的黄,深深的绿,半躺在叶子底下,摘一两只用凉水沁上半日,便是一日里最美味的时候。
犹记得刚来的时候,正好得了场伤寒,躺在破木床上,透过漏风的窗子,看到的是全无春意的春景,院子里还是杂草野花的天下,一丛丛,一簇簇,浓艳的绿,枯败的黄,杂糅在一起,间杂着深深浅浅的白色小花,衬得这灰不拉几的院子更加的残败不堪,叫人看了心头压抑。
如今的她,也有个极好的名字,讷敏,讷于言而敏于行,只可惜,父辈美好的愿望,她终究是辜负了,眼下的自己,蜗居在这冷宫偏院里,寸步难行,谈何其他?
每每收到家里千辛万苦递进来的一点点银两衣物,总会叫她默默垂泪一夜。带累家族遭此无妄之灾,更叫爹娘这般操心辛劳,真真是……
可又能如何?
万贵妃嚣张跋扈,却无一人敢与之相抗,眼下,她唯一能做的,怕也不过是打点打点住处,叫自己过得不那么潦倒惨淡了。
想到这,便觉嘴里发苦。
不知这吴讷敏,究竟是如何熬过这段冷宫岁月的,足足二十三年哪,她不过是才三个月,却已不敢想象,自己是否也能撑到那一日。
不过,这死水般的日子,终被一场忽如其来的风暴打破。
过了七月,也不知是春里的雨水太少,还是怎的,竟接连不断地下雨,没一日晴朗的。讷敏的小院地势不高,地上的青石也不平整,坑坑洼洼地积了不少水,看着几块菜畦泡在了雨水里,叫她心疼不已。虽说都已经摘了下来,腌了两坛子咸菜,可竹篮子里的还剩下不少,这一时半刻的,她又吃不完,要是蔫了烂了,可就再吃不得了。
等雨停了,再种上,又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收获的。抬头看看天,灰蒙蒙,阴沉沉的,再看看地上的水,打在水坑里一圈一圈的水泡,这雨,怕是还得再下阵子。
发愁地叹着气,连油灯都没点,便躺倒床上歇息了。也不知今儿是怎了,翻来覆去了半宿,却仍未入睡。只觉得屋外越来越肆虐的雨声,和着风声,委实令人烦躁。睡不着,又舍不得起身点灯,讷敏只得睁着眼,盯着黑漆漆的帐子发呆。
忽的,似听到一阵砰砰的敲门声,隐隐约约的,夹杂在风雨声里,有些听不真切。侧耳细听了半响,讷敏才确定,当真是有人在敲门。她这冷宫偏僻得很,平日里连走动的人都很少,更何况,这还大半夜的,会是谁呢?
披了件外衣,又抓起门口的蓑衣斗笠,一出门,便觉身上一阵寒意,打着哆嗦下了台阶,打开门,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宫女打着把油伞站在外头,不由一愣。那宫女也顾不得她疑惑,急急地道:“吴娘娘,安乐堂的纪……姑娘夜里得了重病,婢子也是实在没法子,这若是有个什么差池,可就……娘娘你救救她吧。”
安乐堂?纪氏?
讷敏愣了下,忽的,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快带我去看看。”若她不曾猜错,这怕是孝宗的生母纪太后吧。无论何事,能结个善缘也好。
那宫女许是没想到她竟这般干脆,呆了一下,见她已掩上门,往前走去,忙跟了上去。
安乐堂与讷敏的院子离得很近,那宫女领着讷敏东转西转的,便到了一处隐隐闪着油灯的屋舍前。风声夹着雨声,越来越大,走到门口,讷敏才听到屋里隐隐的嘶哑的痛呼,这是在……
心里更是一紧,快步地冲了进去。
一进屋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间杂着女子高一下低一下的叫声。只见木床上,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沁着冷汗,两眼茫然地盯着上方的屋梁,两只手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被褥早被染成了红色,凄艳又惨烈。
本就消瘦的身子,因这痛楚而面容恍白,声息微微,一副极羸弱的模样,平日里还有几分病西施的样儿,可捱到这生产的鬼门关,可就是大大的不好了。
“喜儿,你可要挺住,我把吴娘娘喊来了,孩子……孩子很快就可以出来了。”那宫女也是头一遭遇到这事儿,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却跟没头苍蝇似的什么都不会,只拽着纪喜儿的手,回头恳切地看着讷敏。
纪喜儿却已说不得话,只用力地咬着嘴唇,嘴唇早已咬出了血,顺着嘴角流下来,跟汗水、泪水混在一起,循着声音看过来,眼神早已迷蒙地没了焦距,可眼底的哀求之色,却清晰地叫人不忍卒视。
讷敏哪还顾得了旁的,强自地按捺下满心的惊慌,回忆着记忆里,书上,还是不知打哪里听来的法子,吩咐道:“快去找块干净的布让她咬着,要是咬到了舌头可就不好了。纪喜儿,你听得见我说话么?按我说的做。”走到床头,按着她的小腹,从上往下地用劲,嘴里道,“对,深吸气,用力,用力……”
那宫女慌慌张张地找了块布,用力地掰开她的嘴,把布塞进纪喜儿的嘴里,一手拿着烫热的巾帕,一手抓着把剪子,死死地盯着下面:“出来了,哎呀,是脚,怎么是脚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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