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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不是废话麽!实际上,那天晚上艾立威就明白自己应该是没戏了,儘管还有点贼心不死;但你第二天跟雪平冷战,那不就是给艾立威留下一个继续发挥馀热的机会麽?‘考虑考虑’这四个字,难道不是比较委婉一点的拒绝啊?你们年轻人啊,就知道绝对的二元分立!而且你都给人鼻子打歪了,那天晚上艾立威的鼻血流得跟洩洪似的,夏雪平还能跟他怎麽说啊?——给他身体和心灵同时造成双重打击?那夏雪平以后重案一组的队伍还带不带了?何秋岩,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多学学理解大人们之间的谈话之术?这多亏你是在生活中,听到的是夏雪平这麽说,被你误解了;这要是以后你跟犯罪分子、跟政客们打交道,你这种非黑即白的观念若是不改改,早晚得吃亏!”徐远接著说道,“不过说实话,艾立威这个小孩,局里还真有不少人觉得他不错。”
“操!”我又气又笑,“不是……您要是这样觉得,您吃完这顿饭,赶紧请回吧!”
“啧,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对艾立威有意见,但你难道不想救赎夏雪平麽?”
“救赎?”我不明白徐远的意思。
“对,救赎。你别看她现在冷冰冰的样子,看起来很坚强,其实雪平现在,其实挺需要救赎的,需要被人用情感来救赎。”
徐远吃完了三明治,点燃了一根烟,我帮他找了个一个烟灰缸,放在他手边。只听徐远继续说道:“我是你外公亲自辅导的最后一届警校生,那时候你外公除了在市局做行政以外,还在警院兼职做执行副校长,我算得上是你外公的关门弟子,因此在夏雪平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她。呵呵,我记得那时候,我跟一帮不愿意跟什麽‘警专帮’、‘考学帮’拉帮结派的警院生,没事就总去你外公家蹭饭吃,有男孩有女孩,热闹的很——哈哈,咱们一个个,全都跟逃饥荒似的。我记得,你外婆包了一手好吃的鸡汤馄饨,哎育!那个馄饨的味道,我现在有的时候做梦都想啊!……吃完了馄饨,我们这帮孩子就总愿意逗你妈妈雪平玩,那时候的雪平还小呢,她那时候才十岁,长得可爱、思维天真,说话做事都挺好玩的;我们当年那一帮男男女女全都17、8岁,正是有一身力气却不知道该淘气的时候,所以,呵呵,我们没事还总欺负她——有一回,我骗她去抓晾衣架上的塑胶夹,结果,谁知道怎麽回事,估计也是寸劲儿……她两隻眼睛的眼睑,全被飞落的塑胶夹子给夹中了!雪平当时就哇哇哭起来了……就因为那次整蛊,真的,我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被你外公给臭駡了一顿——喂,你小子可别再替雪平骂我了啊!我直到你外公去世,我都没来得及跟他说明白:其实那时候欺负雪平的坏主意,可全都是你舅舅夏雪原给我们出的!”
听著徐远的讲述,在我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坐在地上揉著眼睛哭得形象——我其实很难想像,那小女孩就是现在的夏雪平。
笑了一会儿,又免不得歎了口气。
“后来又一次,我跟你外公一起抽烟的时候,你外公说,他这辈子都不想让夏雪平当员警——一个女孩当员警,确实太苦了;结果谁知道,我在警院兼职当教务副主任的时候,就在警院看到了你妈妈……再后来,她就怀了你,然后进入交警大队;我那个时候曾经因为得罪上级,正好被发配到了交警大队,所以雪平就这样,一路跟著我,在我的手下做事。”徐远抽了口烟,继续说道,“说起来,你也一定记得,在你舅舅雪原和你外婆死之前,雪平还依旧是个性格不错的女人,对吧?”
我点了点头,希嘘地说道:“嗯,记得。但是再后来,舅舅全家和外婆就都死了……警专的时候我就查过当年的档案……小时候我就知道姥姥和舅舅都死了,但对这个‘死’我没什麽概念;直到看了档案、看了里头拍的案发现场照片以后,唉……嘶!我才明白,夏雪平当年为什麽会哭得那麽撕心裂肺、并且一直到现在她也没缓过劲来:我舅舅,全身刀伤,躺在一滩血里,死的时候面目全非,脸皮都被人不知道拿什麽东西给锉烂了,脸上没留下一块好地方;我舅妈、外婆,全都身中数刀,还被人浇上了汽油,烧成两堆黑炭;就连我那被领养来的、本来才几个月大的表妹,也被人用钝器一下一下,生生捶成了一坨血淋淋的肉酱,报告上说骨头全都被人捶碎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婴儿的眼珠外凸著、脑袋都彻底没了形的样子……当时夏雪平一面对著我怒喝著、吓唬我不让我进屋,一面自己在屋里嚎啕大哭……现在想想,换成是我,看到这种朝夕相处的至亲死得如此血腥的景象,我也会崩溃的……”
说到这个,我突然很想哭。
“雪平那时候确实很崩溃,但还不至于性情大变。她跟何劲峰离婚的时候,她的性格还依旧是友善温柔的——你要知道,她刚离婚的那两年里,警队追她的人络绎不绝;只是后来,她就慢慢变成了一头‘冷血孤狼’。”
“这中间又发生什麽事了?”我问道。
徐远摇了摇头:“什麽都没发生,但根据我看到的,我所理解的是,那些追她的男人一半是趁人之危、妄图趁著雪平内心最脆弱的时候佔有她的美貌;还有一半,追求雪平其实是出于对她的可怜,而不是喜欢或者爱,至少不完全是喜欢。可他们不知道,在那个时候,对于雪平来说,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送上门的廉价的可怜,于是渐渐地,夏雪平开始学会冷漠、学会刻薄、学会不近人情,直到现在——但其实我知道,雪平还是那个雪平,什麽‘冷血孤狼’之类的外号,都是别人给的虚名。要我说,雪平现在虽然40岁了,但是在她的外表下,本质上她还是一个特别单纯、特别容易被人戏弄欺负的、眼睑上夹著塑胶夹子的小女孩。”
“也是她开始被人叫成‘冷血孤狼’的那个时候,她开始学会了喝酒、甚至开始酗酒,对吧?我记得我小时候,她可是滴酒不沾的。”
“对。”徐远点了点头,无奈地笑著说道,“论起喝酒这件事,现在在整个局里,她要是说自己酒量第二,真没人敢排第一;五年前中央员警部的一个巡查大员来视察的时候,在自己身边带了4个专业陪酒员——那个大员是全国员警系统里出了名的变态,他自己也不能喝酒,但就喜欢看自己手底下的陪酒员跟其他人拼酒,喝趴下一桌子人——也不知道这是什麽怪趣味;结果,来我们F市,刚下飞机第一天第一顿饭,那四个陪酒员便被雪平以一己之力,一下子给喝倒了仨;给那个中央大员吓得,哈哈,此后的几天都不敢再提喝酒的事情了。而且,从那以后,那个大员再也不敢来东北了,他以为全东北境内的女警,一个个的酒量都跟雪平一样呢。”
徐远看我沉默著,继续说道,“我以为雪平一直就这样了,直到七年前艾立威从警院毕业,直接晋升到市局重案一组。他俩相处得起初还不是很融洽,但是慢慢在一起经过出生入死之后,艾立威开始主动跟雪平沟通,然后两个人的关系也逐渐有所改善……”
“然后他俩就暧昧上了,对麽?”我冷冷地看著徐远。
“暧昧?……呵呵,算不上。或许艾立威对雪平有暧昧之意,可是夏雪平对于艾立威,也就仅仅就是把他当成下属了。你要知道,现在的雪平,已经是一个完全不知道如何表达友善、信任和感激的女人了,因此有的时候,要麽表现得太无所谓,要麽就是表现得过了头。”
“那艾立威究竟是怎麽可以做到那样讨好雪平的?有些时候,有些事,夏雪平都要防著我,她居然能对艾立威放得开?就比如我在你门口跟艾立威吵架,还打了他一拳,她居然不来安慰我!……我不是很明白,如果她不喜欢艾立威,她为什麽要那样?哼,你们啊,都向著他!”
“那这你得问她。我估计,以我对雪平的瞭解,很大程度上,她这种行为是来自对于艾立威实际上的疏远。她因为对艾立威疏远,所以看起来,她才会对艾立威‘关怀’更多、捧他的场——你给艾立威鼻子打歪了,她先去看看艾立威有没有事,是因为她不想让艾立威对你产生更多的矛盾;你说的话,夏雪平不见得感动、不见得笑,要麽是你没觉得她感动、觉得她开心,要麽是她觉得你对她的关心是理所应该;而同样的话,艾立威说了夏雪平会感动得落泪、会被逗得笑起来,这正是因为夏雪平把艾立威当成一个外人来尊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依我看来,你跟雪平之间的关系,可比她跟艾立威的关系亲密得多了,甚至,亲密得都有点不正常……”
我听后,心中突然一颤……徐远这老狐狸,是看出来什麽东西来了麽?
徐远想了想,对我拧著眉毛问道:“再说了,你小子也有点忒不讲理吧——呐,你是夏雪平的儿子,你把人家艾立威打了,于情于理,夏雪平是当妈的,怎麽也都得先去跟人道歉,等过后再慢慢安抚你吧?还有,什麽叫我们都向著他?你小子没按照警局的规章制度办事,就是不对——我其实都听明白你跟艾立威那天因为啥吵起来了,但祸是你小子闯下来的,就算艾立威跟我撒谎了,我能因为你说的是真的然后我不办你?——给你记过是让你上一课,以后彙报工作别随便跟人偷偷摸摸就去了走廊,懂吗?”
我的心结似乎有些解开了,但是我还是继续多问了一句:“我就是有点看不惯,他俩关系那麽好——他俩是怎麽变得这麽亲密的,以至于能让艾立威以夏雪平的助手自居?”
“这个说来,话可就长了,七年的事情,我哪能给你讲得事事聚到呢?……让我理一理:其实,艾立威那小子说话带刺、心机重,平时也懒散得很、还三天两头总请病假——这个你可别说风凉话,这小子参加咱们警局内部体检,年年各项指标都有问题,不是过高、就是过低——呐,话又说回来了,你揍了艾立威一拳,夏雪平不先去管你而是去管他,不就是怕你给人打出来个好歹麽?破坏了团结不说,你搞不好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接著说:但是同时,艾立威这小子脑子够用、鬼点子多,胆子也大,关键时刻,他敢想敢做,七年里头,当时跟他一起入职的警员,就数他立的功劳最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雪平指哪,艾立威就打哪,这小子遇到匪徒和嫌犯,也是该开枪的时候绝不含糊;而且他俩配合起来,确实倒是挺默契的,夏雪平办案效率本来就高,跟艾立威搭班子工作之后,每次办案的速度都更快了——就仿佛这小子会算命一样,他把雪平的性格和行事风格,给彻底摸透了似的。并且最重要的是,夏雪平当场开枪击毙歹徒的事情,很多人对此都反对,我对此也持保守态度,而艾立威这小子却坚决站在雪平这边,处处都维护她——重案一组的其他人,我估计没有一个能对雪平这样,儘管实际上,雪平对他们每个人都挺好,但关键时刻,如果夏雪平个人遇到什麽危机,他们每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往后躲,能跟夏雪平站在一起的,也就只有这个艾立威;还有一件事,我都不敢纵容雪平去做,但是艾立威不但对夏雪平绝对的支持,而且他还主动帮著夏雪平去查这件事……唉,那个事情其实非同小可啊,他俩既然那麽坚持,我也就不阻止了——到现在他俩还觉得我不知道这个事情呢。”
“那是什麽事啊?你别买关子了老狐狸!”
徐远低头想了想,对我说道:“关于你舅舅雪原和你外公夏涛的死。雪平本来就觉得你外公死得不明就里,而差不多在9年之前,她侦办过一个跟你舅舅你外婆全家死法差不多的一个灭门案,从那以后,雪平就一直觉得夏雪原的死,似乎在哪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当年这两桩案子结案得确实有些草率了点,现在又都是被省厅列为机密的东西,一般人是碰不得的;我也劝过雪平,逝者已矣,就别再执著了,但是她不肯。后来我听说艾立威好像说过支持雪平继续查这件事,并且到现在,偶尔艾立威会神神秘秘地跟夏雪平交谈过后,满F市的分局的警务档案室到处跑,我估计,应该是雪平在委託艾立威在帮她查这个事情,所以我估计,比起重案一组,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夏雪平那麽信任艾立威,跟她对你外公、还有你外婆和你舅舅的死的执著不无关系——呵呵,这俩人到现在还不以为,我对这个事情一无所知呢!查吧,反正我也管不住……”
我现在,才算是对夏雪平对待艾立威的态度稍稍恍然大悟。
徐远继续说道:“但他俩是他俩,外人是外人啊。再后来,不光是我,局里的很多同事都发现,全局能把雪平真正逗笑的,也就艾立威一个——苏媚珍和丘课长都不见得能做到的事情,让这小子做到了。于是,无聊的人和事情就都出现了——人不就是这样麽,一闲下来没事干了。遇到自己身边,有一男一女在一起配合得比较默契的,就总想搞点大事;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好多人就有意想要把艾立威和雪平撮合在一起——呵呵,咱们局里的人一个个的,有点意思吧:雪平被省厅和社会上的媒体恶整的时候,他们那帮人都没有一个这麽积极帮著雪平开脱、没有一个公开表示自己支持雪平开枪的;反倒是一谈论到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情,那群人每一个都特别地热衷于掺和!唉……再紧接著,咱们局里就收到了你的入职申请,于是,我当初就算淮了,你小子来了局里,尤其是去了重案一组以后,肯定会发现艾立威对夏雪平的态度过于热忱了,那麽到时候,你跟艾立威之间,肯定会结下难解难分的梁子;我怕横生枝节,我还跟量才亲自找了你们重案一组那帮吃饱了撑著了的一对一谈话,让那帮好事之人先就此罢手——哪知道,这人都閒不住啊!现在看来,一切都被我猜中了。”
“但你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局啊。在我抓了崔烈,也就是9月30号那天晚上,一组的那帮閒著没事儿干的,还是鼓动艾立威表白了。”我转过头对徐远问道,“您也看好艾立威和夏雪平在一起谈恋爱,对吧?你今天过来,不只是要我跟您回去,还要说服我,让我同意夏雪平跟艾立威在一起?”
“呵呵,我没这麽说啊!你们这帮90后,就爱胡乱揣摩别人的意思!我说我要强迫你同意夏雪平跟艾立威在一起了麽?我说我看好他俩之间的感情了麽?”接下来,徐远又说了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对于艾立威这个人本身,我还是很看好的;但是‘看好’,可不一定代表‘放心’。”
“老狐狸,你这话什麽意思?”我对徐远问道。
“呵呵,我这麽跟你说吧:对于有些人呢,我是既看好又放心,比如雪平,还有你小子;对于有些人,我是不看好,但是放心,比如沉量才,还有丘康健;但是对于艾立威,我是看好,但是却并不放心。”
“嗯,说得好,真棒!——局长,听你这麽一解释,我就更糊涂了。”
徐远看著我,正经地说道:“糊涂不糊涂无所谓。我有不让你糊涂的法子。”
“什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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