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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婶儿!王婶儿!您醒醒啊!”张嫂带着哭腔的呼喊在死寂的院子里格外刺耳,抖得不成调。她手忙脚乱地翻着那个老旧的藤编药箱,瓶瓶罐罐碰得叮当乱响,手指头抖得跟鸡爪子似的,愣是拔不开一个瓶塞。王婆子歪倒在草席上,脸比灶膛里扒拉出来的冷灰还难看,嘴角那抹暗红的血痕,像条毒虫趴在那儿,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最吓人的是她的右手。整条小臂到手掌,肿得发亮,青黑里透着不祥的紫红血丝,跟条死了多时的毒蛇缠在上面一样,指尖还在微微抽搐。那只染着墨汁般黑血的蛇牙匕首,还死死攥在她扭曲的指头里。蚀骨?鼎上的?王婆子昏迷前那半截话,像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脑子里,搅得一片混沌。
我抱着娃儿,指尖摸着他心口。那点异常的热度还在,像块烧过的炭,隔着薄薄的小衣烫着我的皮肉。那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蜷曲的鳞片印记,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烙在我眼底。源火?引子?王婆子昏迷前的话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撞得脑仁生疼。娃儿刚才那要命的蓝光,是唯一能触动江屿那怪物本能的“火种”?也是唯一能……把他从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里拉回来的“钥匙”?这娃儿是张嫂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可自打江屿把他抱回来交给我俩养着,就跟我们亲生的没两样。看着他小脸惨白,气若游丝,我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又疼又慌。
“晚晚,这可咋办啊?王婶儿这样子,娃儿也……”张嫂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手里的药瓶“哐当”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老远,“那东西…那东西还在外面吗?它会不会撞门?”她惊恐地回头盯着那扇歪斜的木门,眼珠子瞪得溜圆,仿佛下一刻那布满青鳞的巨爪就要破门而入,把她撕碎。那是她亲生的崽啊!她能不慌吗?
“不会!”我脱口而出,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却异常肯定。连我自己都愣了一下。这感觉来得毫无道理,却又异常清晰。是手腕上那个烙印传来的微弱灼痛感?还是刚才王婆子用鳞片引走江屿时,我感受到的那一丝如同冰层冻结般的凝滞?我说不清,但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吼:外面暂时是安全的!那东西被王婆子伤了,被娃儿的光灼了,它需要……舔舐伤口?或者,被水底更深处那扇冰冷的青铜门召唤回去了?脑子里闪过水底那抹惊鸿一瞥的、带着无尽死寂的青铜冷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疼得我抽了口气。江屿……他还在里面吗?
“张嫂,别慌!”我强迫自己把声音稳住,把怀里冰凉的娃儿小心地往她怀里塞,“你看着娃儿,千万抱紧了!我去找药!王婶儿这手不对劲,拖不得!”娃儿是她亲生的,这时候交给她,天经地义。
张嫂手忙脚乱地接住娃儿,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死死搂着:“可…可这药箱里乱七八糟的,我哪认得哪个是治这个的啊……这黑黢黢的……”
“找干净的布!先把她左臂那个大伤口按住止血!”我一边快速吩咐,一边冲到王婆子身边。她左手死死攥着那柄邪门的蛇牙匕首,指节都泛白了,像焊死在了上面。我咬着后槽牙,伸手去掰。
触手一片冰凉,像握住了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生铁。更诡异的是,手指碰到匕首柄的瞬间,手腕上那个烙印猛地一跳,一股尖锐的刺痛感顺着胳膊骨头缝就窜了上来,激得我浑身一哆嗦,差点松手。同时,似乎有极其微弱、带着无尽怨恨的嘶嘶声,像毒蛇吐信,直接钻进我的耳膜深处!
是幻觉吗?我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不敢多想,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把那柄沉重冰凉的匕首从王婆子僵硬的手指里硬生生抽出来。不敢细看上面粘稠得如同活物的墨色污血,我扯过药箱里一团相对干净的粗布,胡乱将它裹了好几层,裹得像个粽子,然后像扔烫手山芋一样,远远丢到堂屋墙角。那玩意儿落地的闷响,都让我心头一跳,仿佛丢下的是个随时会炸开的毒气弹。
做完这一切,我才蹲到王婆子身边,目光死死锁在她肿胀发黑的右臂上。那青黑正以一种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她手臂的脉络向上爬!皮肤下的紫红血丝像活过来的蚯蚓,在皮肉底下微微蠕动。这绝不是普通的刀伤!是活的毒!
“蚀骨……”王婆子昏迷前那气若游丝的呓语又在我耳边响起,带着绝望的回音。是这匕首上带的毒?还是……江屿身上那些墨汁般的黑血本身就带着这种能侵蚀活物的邪性?想到江屿变成那样,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疼。
“张嫂,布!”我低喝一声,嗓子眼发紧。
张嫂手忙脚乱地把娃儿紧紧搂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扯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外褂衣襟,三两下撕开,递过几条布带,手指头还在抖。“给…给你…”
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呛得肺管子生疼。用力撕开王婆子右臂伤口附近的破烂衣袖。伤口不大,就在手腕上方一点,像是被匕首锋刃擦过留下的口子,但此刻却像一张咧开的、流着黑涎的嘴。没有新鲜的血,只有粘稠的、散发着淡淡腥腐气的墨色液体在缓慢渗出,像沥青。
我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用撕下的布条死死勒在王婆子肿胀小臂的上方,使出全身力气打了个死结!勒紧的布条深深陷入青黑的皮肉里,那皮肤下的紫红血丝似乎猛地跳动了一下,像被激怒的活物。昏迷中的王婆子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身体无意识地剧烈抽搐起来。
“晚晚!娃儿!娃儿又抽了!”张嫂突然带着哭腔惊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得能刺破耳膜。
我猛地回头,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只见张嫂怀里,娃儿紧闭着眼睛,小小的身体却开始剧烈地颤抖!不是冷的那种哆嗦,而是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下,又一下,痉挛般抽动!他惨白如纸的小脸上,那点微弱的呼吸似乎更弱了,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像个被抽空了气的破布娃娃!
“崽儿!”张嫂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抱着他,声音都劈了。我扑过去,手指刚碰到他冰凉的小脸,他心口那点异常的热度猛地灼烫了我的指尖!烫得我一个激灵!几乎是同时,他心口那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蜷曲鳞片印记,骤然亮了一下!不是刚才那种刺破水雾、带着玉石碎裂般力量的幽蓝强光,而是一抹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淡金色微芒!如同黑夜中最后一点即将熄灭的烛火,带着一种不甘的倔强,闪了一下,随即彻底黯淡下去。
嗡——
几乎是那淡金微芒闪过的同一刹那,被我丢在墙角、用破布包裹着的蛇牙匕首,竟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鸣!像沉睡的毒蛇被惊扰,发出了威胁的低吼!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怨毒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毒雾,瞬间从墙角弥漫开来,席卷了整个堂屋!灶膛里那点苟延残喘的微弱的余烬火苗,“噗”地一声,毫无征兆地彻底熄灭了!屋子里彻底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门外透进来的惨淡天光,勉强勾勒出桌椅板凳扭曲的轮廓,鬼影幢幢。
“啊!”张嫂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死死抱住抽动的娃儿缩成一团,牙齿格格打颤,像是随时要晕过去,“是…是那东西…它…它来了吗?匕首…匕首在叫!它在叫啊!”
我也惊得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下意识地摸向腰后别着的旧柴刀,刀柄的冰冷触感给了我一丝虚假的支撑。我死死盯着墙角那团发出嗡鸣的破布,眼睛都不敢眨。那嗡鸣声持续了几秒,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不甘和恶毒的意味,如同诅咒的低语,最终才渐渐微弱下去,屋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怨气也随之消散了一些。
娃儿身体的痉挛也停了,重新陷入那种死寂般的虚弱昏迷,心口那点异常的热度似乎也随着刚才那一下爆发而减弱了许多,变得似有若无。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匕首和娃儿之间……有感应?是娃儿心口那所谓的“源火”刺激到了这柄邪门的凶器?还是这匕首上沾染的属于江屿的污血,与娃儿身上源自江屿的某种东西——那心口的鳞片印记,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这娃儿,和江屿之间,到底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江屿把他抱回来交给张嫂养时,只说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
混乱的念头像疯狂的藤蔓,瞬间缠满了我的大脑,勒得我无法呼吸。不能再等了!王婆子命悬一线,脸都灰了!娃儿情况诡异,呼吸弱得随时会断!这诡异的匕首就像颗埋在身边的定时炸弹,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又会发疯!所有答案,所有生机,都在王婆子家!那片鳞!那个铁盒!只有弄明白这一切的根源,才可能找到救他们的办法!江屿……那个变成怪物的男人……他到底还有没有救?娃儿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联系?我要把他找回来!一定还有办法!
“张嫂!”我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凶狠的决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你守着王婶儿和娃儿,把门闩死!除了我,谁叫门都别开!听到任何动静都别出来!天塌了也给我顶住!娃儿是你亲骨肉,你得护住了!”我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
张嫂惊恐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像个无助的孩子,但听到“亲骨肉”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母兽般的凶光,用力点头,把娃儿搂得更紧:“晚晚?你…你要去哪儿?外面危险啊!那东西…那东西……”
“去王婶儿家!拿救命的药!拿能救他们的东西!”我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弯腰捡起地上的旧柴刀,粗糙的木柄硌着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冰冷触感给了我一丝支撑的力量,“听着!王婶儿手臂上的布带千万别松!勒紧点!娃儿…娃儿心口还有点热,你用手心捂着,给他一点暖意,别让他彻底凉下去!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晚晚…”张嫂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但眼神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死死护住怀里的娃儿。
“记住!谁叫都别开门!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我最后看了一眼草席上气息奄奄、右臂青黑还在蔓延的王婆子,和椅子上被张嫂紧紧护住、毫无生气的娃儿,狠狠心,一跺脚,转身冲到院门边。
手搭上冰冷的门栓,粗糙的木刺扎进指尖,我却感觉不到疼。侧耳倾听。门外死寂一片,只有冷风刮过墙头枯草的呜咽,带着一种不祥的调子。那股令人窒息的、带着水腥和腐朽的压迫感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屿……他真的退走了?还是潜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像毒蛇一样盘踞着,等待着下一次猎食的机会?水底那扇巨大的、冰冷的青铜门,后面到底藏着什么鬼东西?娃儿心口的印记……和我手腕的烙印……那匕首上王婆子没说完的“鼎”……这一切,必须有个了断!江屿,你等着我!
咔哒。
我猛地拉开院门。冰冷的晨风夹杂着浓重的泥腥味和水汽,像刀子一样扑面而来,激得我一个哆嗦,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胳膊。门外空荡荡的,泥泞的地面上只有凌乱不堪的脚印和拖拽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水塘方向,在靠近水边那浑浊的死水边缘,彻底消失了。水面浑浊死寂,只有几片枯黄的烂叶子打着旋儿,沉浮不定。皮夹克男人躺过的地方,只剩下一滩被雨水冲得发淡的血迹和挣扎翻滚的泥印子,人,不见了踪影。
跑了?还是……被那东西拖回水底了?
无暇细想。我最后看了一眼歪斜的院门内,张嫂抱着娃儿缩在堂屋门口阴影里,脸上虽然还挂着泪,但眼神却死死盯着门,带着一种护崽母狼般的决绝。
“等我回来!”我哑声吼了一句,像是给自己打气,更像是对那冥冥中窥视着一切的鬼东西宣战。不再犹豫,握紧柴刀粗糙的刀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朝着村西头王婆子家那间孤零零伫立在晨雾里的泥坯小屋,拔腿狂奔!
脚下的泥路湿滑冰冷,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泥点,甩在裤腿上,又冷又黏。清晨的村庄死寂得可怕,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像一座座沉默的坟墓,连声狗叫都听不到,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疯狂敲打。水塘边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在脑子里疯狂闪回,搅成一锅腥臭的粥——江屿惨白无瞳的头颅,布满青鳞、指甲如刀的巨爪,皮夹克男人亡命一刺时眼中爆发的凶光,王婆子托起鳞片时眼中近乎狂热的、不顾一切的决绝,还有娃儿那耗尽生机的幽蓝光芒和他心口浮现的、如同诅咒般的鳞片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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