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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北风卷着雪粒掠过无垠的草原,铅云低垂,将天际线压得愈低矮。一支浩浩荡荡的商队在暮色中蜿蜒前行,马车的铁轮碾过泛着冷光的水泥路面,出沉闷的轱辘声。
车辕上的牛皮灯笼在风中摇晃,昏黄的光晕里,霜花凝结在拉车马匹的鬃毛上,随着它们沉重的喘息簌簌而落。
“驾!驾!”马夫裹紧羊皮袄,挥起皮鞭抽打在冻僵的马臀上。
满载的车厢里,关内运来的大米、番薯等粮食与成袋的盐巴、茶叶挤压作响,车板被压得吱呀呻吟。
最末几辆马车堆满干草与糠麸,这些在中原寻常可见的草料,到了冬季的草原却是价比黄金的紧俏货。
自草原纳入大明版图,朝廷以雷霆之势推行建设。
水泥马路如同银色丝带,将星罗棋布的恩赐镇、丰裕集等新兴城镇串联起来。
商贾们嗅到商机,纷纷北上,尤其在寒冬时节,这条商路愈繁忙。牧民们困于定居点,人畜所需皆赖关内供应;而暴风雪过后冻毙的牛羊,又成了商贩们转运京津的暴利之源。
队伍最前方,李祺身披玄色大氅,腰间玉佩随着枣红马的步伐轻晃。
他身旁的阿札失里却面色凝重,貂皮帽檐下的眉头拧成川字。
这位兀良哈部领望着远处积雪覆盖的敖包,喉结动了动,终于开口:“太师大人,报上说澳洲水草丰美,当真如此?”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起雪幕,几乎吞没了他的声音。
李祺勒住缰绳,鞍辔在暮色中闪过冷光:“你若不信,大可亲自走一趟。澳洲东南部的墨累河流域,牧草能长到马腹高,牛羊放进去都寻不见踪影。”
他伸手遥指南方,仿佛能穿透云层望见万里之外的大陆,“朝廷迁民实边,既是为了盘活荒土,也是给草原儿郎谋条生路。”
阿札失里的手掌无意识摩挲着马鞭。
朝廷新颁的移民令如同一柄重锤,敲碎了草原贵族最后的幻想。
兀良哈部需遣万人远赴澳洲,这几乎抽走了部落最精壮的劳动力。
曾经纵横草原的领们,如今宅邸安在京城,美其名曰“入朝听宣”,实则是被圈养的人质。
而草原上五万装备精良的职业骑兵,更是悬在所有部落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只是……”阿札失里欲言又止,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霜雾,“牧民世代逐水草而居,骤然迁至海外,恐难适应。”
“你们多虑了。”李祺从袖中抽出一卷地图,上面用朱砂标记着澳洲的牧场区划,“每一户移民都能分得三千亩草场,朝廷还会派驻农官教授轮牧之法。若觉得澳洲不好,美洲、非洲的沃土多的是。”他刻意加重语气,“能替天子守牧海外,这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
商队行至一处高坡,凛冽的北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打得人脸生疼。远处恩赐镇的灯火在雪幕中若隐若现,像极了天上坠落人间的星辰,明明灭灭,在茫茫雪原上投下微弱的光晕。
阿札失里勒住缰绳,任由胯下的骏马打着响鼻。他裹紧身上的貂皮大氅,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些跳动的光点,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遥远的往昔。
记忆中的草原,是一片没有边界的自由天地。
春日里,嫩绿的草芽破土而出,漫山遍野的野花竞相开放,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混合的清香;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族人却在雨中放声大笑,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秋天的草原像被打翻的调色盘,金黄的牧草与火红的枫叶交织,美不胜收;而到了冬天,虽然寒冷刺骨,但围坐在温暖的毡帐里,听着长辈讲述古老的传说,喝着醇香的马奶酒,也是别样的温馨。
那时,草原上没有笔直的水泥马路,没有整日骑着高头大马巡视的朝廷官吏。牧民们追着季风迁徙,哪里水草丰美,便在哪里安营扎寨。
他们的生活简单而纯粹,白天放牧、挤奶、鞣制皮革,夜晚围坐在篝火旁,弹着马头琴,唱着世代相传的牧歌。歌声悠扬,穿透夜空,与天上的繁星遥相呼应。孩子们在火光中嬉笑打闹,老人们则眯着眼睛,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每一牧歌,都承载着草原的历史与记忆,诉说着族人的喜怒哀乐,无需任何修饰,也无需任何人的许可,只要心中有歌,便可放声高唱。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笔直的水泥马路如同一条条银色的锁链,将广袤的草原分割开来;朝廷派来的官吏无处不在,他们带来了新的律法、新的规矩,也带来了束缚与禁锢。
曾经自由迁徙的牧民,如今被限制在划定的区域内;曾经随意传唱的牧歌,现在却要经过官府审定才能开口。
阿札失里还记得,就在上个月,部落里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因为唱了一未经审定的古老牧歌,被官府的人带走,关了整整三天。当他们被放回来时,眼神里满是恐惧与迷茫。
寒风呼啸,将阿札失里的思绪拉回现实。他看着恩赐镇的灯火,那明明是温暖的光亮,此刻却让他感到阵阵寒意。
那些灯火背后,是整齐排列的汉式建筑,是往来穿梭的大明商人,是说着官话的官吏。而草原的传统与文化,正在这灯火的映照下,逐渐黯淡。
曾经自由驰骋的草原儿郎,如今却要被迫远渡重洋,前往陌生的澳洲;曾经主宰自己命运的部落领,如今也不过是大明王朝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看似风光,实则身不由己。
阿札失里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抹去脸颊上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握紧缰绳,催动马匹继续前行。
雪地上,马蹄印深深浅浅,很快又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而他心中的惆怅与无奈,却如同这漫天的风雪,挥之不去。
“是啊,福分……”他喃喃重复,声音被风雪裹挟着消散。车轮碾过路面的冰棱,出刺耳的声响,惊起几只觅食的寒鸦。
它们扑棱棱掠过车队上空,黑色的羽翼割裂阴沉的天幕,如同这片草原即将迎来的变革。
这算狗屁福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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