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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曦十五 捕鸟（第1页）

这些引人深思的话语使得林地静寂了下来，“正如同夜晚”，这是事后渡鸦先生给出的评价，我不敢苟同，在我的记忆中，夜晚乃是漫长却喧嚣的，而终结它的晨曦才冷酷且静默，危险的如同被隐藏起来的刀子，因此我坚称此刻正确的评价当是，安静的如同为枯草与落叶覆盖的陷阱。渡鸦先生没有反驳我，他只是笑，眼中闪烁着兴味却没有发出声响，一如此刻。

“在哪儿？”渡鸦先生在开口前环视四周，我想他可能是不愿显得太急切，从而想要等待他人先开口，但那对姐弟俩对此毫无兴趣，他们或许对现状满意，没有改变的意思，而那女祭司正同她的同伴窃窃私语，但他们同样谨慎，或许是对那鸠占鹊巢的黄蜂不甚信任，又或者他们只是不敢将自己真正的目的宣之于口，而玛丽内特，唉，她正因其出言不逊而生气。

“它在哪儿？”渡鸦先生又问了一遍，他的探求欲望过于迫切，以至于只是离他稍近些的我都四肢钝痛，竟是旧伤不知何时崩裂，露出了新鲜的皮肉，而我的安祖，它总是比我更敏锐，我能够理解它逃走的比我更快，它浑身的焦痕若是爆开足以使它体无完肤，而那茧壳的缝线毕竟比伤疤更坚固，虽大多松动，最粗糙处甚至摇摇欲坠，但总归不曾完全断裂开来。

“往更深处去！”那茧壳内之物发出的声响依旧悠远如同林中的蝉鸣，但表皮即将碎裂的不安令它的声音染上了躁动，因此那振翅声变得尖锐，竟有些像是理发师的快刀般细碎且短促，“月照之途，林地之井，血染之地，殒命之处。”它颠三倒四的重复着这些字句，让它们如同自己的表皮般不断破碎后又重新缝合，而它的声音也渐次从清澈明快变至沙哑干涩。

而到最后，所有词句都不复存在，如同被全然剪碎的诗歌，只余下破碎的字母与完全扭曲的句式，而那始作俑者却不觉惋惜，反而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但那笑声又太过滞涩反倒更似呜咽。我按着早在它说出答案时便愈合如初的伤口呆立一旁，不知当毛骨悚然还是说几句安慰的话，毕竟作为一个或许狩猎过太多它的同族的猎手来说，这两件事都不太适合我做。

而渡鸦先生，他看上去同样两个都不打算做，他甚至对自己所引发的崩溃毫无触动，只是轻巧的感谢了一声，便要拉我同行。“我需要个行家来帮我捕鸟。”渡鸦先生并没有询问我的意见，只解释说，“我得确保万无一失。”而我也不希望他的渴求为我再添新伤，毕竟我看到当他的愿望被满足的那一刻，那似笑似哭的声音便逐渐止息，最终只剩下了叹息回响。

“月亮。”渡鸦先生命我抬头望月，但林木斑驳，我只能窥见其中一角，但不知渡鸦先生使了什么法子，还是那月亮主动为之，那树叶竟如同主动退让般一哄而散，而月光长驱直入映在我的二人眼中，却使得周边的景色因此而扭曲好似触及凹凸不平的镜面，同时那如同裁剪般的振翅声响却比在其身侧所闻更为清楚而有节奏，我想它的心跳也应当平复如同此声。

“也为我猎只鸟来吧。”那重新拼凑起的句子如此吩咐，我想大约是对珀尔修斯说的，“我得有生着羽毛的翅膀，才好为你们带路。”唔，看来渡鸦先生被抛下了，至于我嘛，从一开始便无关紧要，而渡鸦先生当然同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而他告诉我他知晓那茧壳中不愿露面之物会因自己的逼迫与无礼感到恼怒，正如同他此刻对我暗自的幸灾乐祸洞若观火。

“虽说林地从不排斥我，但我实在是太想它，太想早些见到那家伙了。”我觉得渡鸦先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他语气中的怀念如此浓稠，以至于我无力搅动，更无以看清沉淀于底的汤料是仇恨还是爱恋，又或者兼而有之，而我那去而复返的鸟儿也在此刻掠过我的眼前，遮蔽了那月光也打断了我的窥探。随后，借着它翅膀的火星，我发觉自己身处全然陌生之地。

唯一使我感到熟悉的仅有头顶的弯月，不过它此刻太过迫近，以至于比起赞美，我更觉得她危险如同碎裂镜子的边缘。我在它的正下方看到了一口深井，渡鸦先生正对着井中的月色道谢，仿佛并非是天上月映成了水中月，反而是那挂在天空中的才是那于水中摇曳着的倒影一般，很快，或许是真的得到了月光的照拂，他如释重负般的伸了个懒腰，语气变得轻快。

“况且，若是等它或继承，或是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甚至是更多的名字。”渡鸦先生晃晃悠悠的走到了我的身边，如同一只因为空间逼仄而无处飞行的鸟，他抚摸着我的安祖锐利且余温尚在的羽翼，但我知道他话中所指乃是那险些被撕裂的遮蔽的幼虫，或是赖在已经干瘪破碎的茧壳中的成虫，“到那时候啊，我可就没法欺负它啦，现在我倒还勉强压他一头。”

渡鸦先生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如同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而我与安祖也捧场似的露出微笑，直到它开口却发出的是哀鸣，我也立即收敛了笑意，急忙将它拥到怀中，好在未见新伤，抬头却见到渡鸦先生的手中握着两片羽毛，在井口的月光中仍冒着热气，渡鸦先生伸手抹去了那些水雾，它们便熠熠生辉如同两片打磨的正好的燧石。“你会画画吗？”渡鸦先生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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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会画记号。”我没好气的说道，却不敢瞪他，不过这句话他定然是挑不出错来的，毕竟我是个猎手，绘画从来都不是我的本行，谁知渡鸦先生竟说够了，将其中一片羽毛塞到我的手中，而自己握着另一片在脚下的淤泥中戳开了几个小洞，我们的墨汁便从中涌出，带着草木清香以及少许腥味，我偷偷沾了些许品尝，那汁液是甜的过分的酸涩如同腐坏的果实。

“差不多了。”渡鸦先生满意的看着自己所开凿的小小泉眼以及尚且干涸的川流湖泊，便问我是否会画蛇，好吧，这实在太过容易，因此他得到了肯定答复，吩咐我在一旁绘制群蛇纠缠厮打的场景，而自己则在一旁以那过于尖锐的羽毛笔刺破了自己的皮肤，他的血液漾起了层层波涛将那些沟壑逐渐填满，而偶有些溅射到泉眼中的，则将那腐坏扭转为美酒香醇。

我从不爱饮酒，而此刻的酒香足以使得哪怕自诩海量之人心醉神迷，因此我直到渡鸦先生有意无意的咳嗽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停笔了太久，且之前画了些什么也脑中一片空白，低头看去，渡鸦先生比我认出自己画中之物更早的笑出了声，“你说那是蛇？哈哈！”渡鸦先生比我见多识广，因此哪怕是他拿来嘲笑我的比喻之物我也不曾听过，“我看活像朵菊花！”

我为自己的分心感到气恼，正想着用脚踏平这朵不知道是什么的花，再重新为自己争回名誉，渡鸦先生的笑声却随着一朵雪花的飘落戛然而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尚在疑惑之中，雪花带来的寒意似乎同样冻结了我的思绪，但渡鸦先生却说那雪花乃是我们所猎求之物发出的鸟鸣，还夸奖了我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独具匠心，“它于空中所见，的确如是。”

“术业有专攻，果然有理。”渡鸦先生感叹着望向了雪花的来处，他在夸奖我，虽然这多半是出于误会，但我可不是那种会在面对他人的赞许时选择谦逊的扫兴之人，因此我点头算是默认，而我那只比我更骄傲的猎鹰，它那半秃的尾巴更是翘到了天上去，还未等渡鸦先生开口相求，便主动追踪着自己同类的气息，只消片刻便使得冰雪消融落入脚下的泥泞之中。

“多谢。”得偿所愿的渡鸦先生找回了往日的彬彬有礼，他将手中仍滴落着酒香的燧石碎片还给了安祖，似是要作为报偿，但显然对于一只飞鸟来说，不生在双翼之上的羽毛毫无用处，而渡鸦先生仅被拒了一次便急匆匆的将那片羽毛藏到不知何处去，更让我确信了他的贪婪从未远去。只不过，面对自己渴求与追寻了太久的事物，即使是他大约也有些近乡情怯。

在望向安祖爪中之物时，渡鸦先生看上去有些紧张，随后便是些许失望，因为他只看到了一片尚未完全褪去的蛋壳，那方孵化而出的雏鸟在其下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略显不足。小心翼翼，渡鸦先生先是捡起了那片卵壳，却不急着使它消失无踪，看来在此刻的他眼中，那只真如人所言仅余骨架却行动如生的幼鸟更为珍贵，与安祖的粗暴相比，他的动作堪称温柔。

“我就知道是你。”渡鸦先生的语气自得中隐藏着如释重负，我知道他本不像他自称的那般笃定，而那只幼鸟初看令人惊惧，细观则更甚，尤其我是猎手，我只是一眼便能够分辨，渡鸦先生手中夹着的那块看似蛋壳之物分明是白骨的碎片，而那只好似自坟墓中掘出的骨架之鸟，它的羽翼倒是更轻薄如同卵壳雕琢而成却如此浑然天成，它比看上去的更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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