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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75（第1页）

江云瑶睡了很多天，有时甚至分不清昼夜。

那天她没有等到蛮罗的斗篷就沉沉睡去，她实在太困了。这种困意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来不及思考原因就迫不及待地睡去。蛮罗没有催她，只是点亮一根又一根蜡烛，沉默地等着江云瑶醒过来。洞穴中不论何时都是明亮的，江云瑶偶尔睁眼，只能看到熠熠的光辉。

终于有一天她觉得自己有些力气了。蛮罗为她做的斗篷盖在她的身上。她将斗篷抖开，轻轻披在身上。这件斗篷是用兰葵的叶片做成的。兰葵是一种很高大的树，但它既不开花，也不结果，唯长一串闪着油光的巨大叶片。蛮罗用素根草将兰葵叶严丝合缝地缝在一起，给江云瑶做了一件利落的斗篷。江云瑶随手拿起蛮罗的草帽，确保身上不会照到一丝阳光，才缓缓走出洞穴。

蛮罗的洞穴外是层层叠叠的藤蔓。她抬手拨开，终于见到久违的阳光。浅金的阳光铺晒在眼前淙淙的小溪上，溪面跃动着闪耀的光点。

可是江云瑶再也感受不到这样的阳光了。

她昏睡了这么多天，终于能确定自己的躯壳看起来完好无损的原因。湮灵境下，本就没有任何仙人能接下诛仙箭。

《殇书》有云：“死而不灭者，融境天之力，凝灵识以聚，是为冥。”《殇书》为幽冥界不传之书，为初任魔君九殇所撰。魔族不讲天道因果，只要能变强，他们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生食同族。《殇书》记载了世间夺人心魄、祭炼生魂等无尽邪恶的修炼之法，是魔族的无上密宝。魔族曾凭《殇书》肆虐清平天、玄阴天两个天境，普通仙族尚被他们当猪狗般奴役，遑论人族。倾天一战时，诸天集神、仙、人三族之力才终于将魔族消灭殆尽，并镇宝方印于界门，永封幽冥界。南华宫为仙族至高学府，在课堂中曾对诸天谈之色变的《殇书》有过只言片语的讲解，琅嬛阁中一些书也收录过几页有关《殇书》的记载。江云瑶在南华宫苦读的时候，曾无数次翻阅过琅嬛阁的所有书籍，是以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极大可能就是《殇书》中所说的“冥”。

“冥”为灵体，可以自如地探取灵子，使用灵力，但它不是自诸天自然生发的灵体，它是魔族为修炼所制造的扭曲产物。江云瑶猜测，九殇当时应该是想尝试是否可以将人族的躯壳与神魂剥离，恰逢某个秘境崩塌，脱离神魂的部分灵识在吸收纯粹的境天之力之后，竟然可以重塑躯壳，再入道途。而江云瑶身死之日，正值汤水境崩塌。

她可能是魔族覆灭之后诸天中的第一只冥。《殇书》所记录的制造冥的方法太过匪夷所思，而湮灵境之下，也没有仙神有能力将神魂与躯壳剥离。

冥不是天道产物，不入轮回。消灭冥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阳光。太阳集清平天一界最精华的境天之力，太阳之下，任何不属于清平天的灵体都会无所遁形，灰飞烟灭。江云瑶这么想着，伸出一根手指在阳光之下。果然，一旦触碰到阳光，江云瑶的手指像着火一样开始消散。这样的疼痛比灵海破碎时有过之无不及，但江云瑶只是轻轻地笑了。

她还活着，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态。

而这样的她，与高高在上的仙族清平十八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英英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惊得黑豆眼都差点瞪出来。它扑棱着小翅膀向蛮罗飞去：“蛮罗，蛮罗，哎呀，不得了啦，南华宫着火啦！”英英不知道江云瑶怎么称呼，蛮罗一直跟他强调江云瑶是南华宫学子，她的制服不是英英用他的小爪子可以破坏的。所以英英一直以南华宫称呼江云瑶。

蛮罗背着满满一筐灵花灵草回来，他没看到江云瑶手指消散的一幕，只觉得英英莫名其妙：“什么着火了？”

“南华宫！那个仙族！她在太阳底下会着火！”英英拍拍胸脯，惊魂未定。

蛮罗不想理他，可能是仙族什么特殊的修炼之法吧，英英这样没见识的云雀大惊小怪也正常。他看着站在溪边的江云瑶，她全身裹在斗篷之下，头上甚至顶着他的大草帽，看不清表情。修仙之人真是太奇怪了。蛮罗放下竹筐，挠了挠头，问：“你醒了啊，饿吗？”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问候之语。

原来这只彘已经可以化作人形了。江云瑶看着眼前的蛮罗，他用兰葵叶胡乱裁了些样子裹在身上，额宽脸阔，肤色微黑，四肢倒是很健壮。只不过，一只彘修作人形，真的不会引来麻烦吗？

江云瑶并没有心思说多余的话。“你取东西来接，我给你灵火。”她不知道蛮罗先前有的灵火是什么样的，但是她能够给蛮罗的灵火，需要一个容器来容纳。

蛮罗没想到江云瑶这么直白，仙君不是都很啰嗦吗？“你等等，我找找。”江云瑶倒是阴差阳错地猜对了，仙君先前给蛮罗的灵火也需要容器。蛮罗钻进洞穴捣鼓了一会，找到一个水滴形的透明瓶子，递给江云瑶。江云瑶走到一棵高大的粉云株下，才伸手接过瓶子。不能让自己是冥的事情暴露了。《殇书》虽言冥可重入道途，但她现在还没摸清具体该如何修炼，使不出任何灵力，当小心为妙。

在蛮罗和英英好奇且期待的注视之下，江云瑶掌心升腾起一缕青绿色的火焰，放入了瓶中。那火焰悠悠地燃着，焰心忽高忽低，却从来不会触到瓶壁，颇有玄妙之感。蛮罗拿着瓶子开心地笑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灵火。那自己去南华宫找仙君一事，是不是也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呢？

江云瑶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现在不能使用任何灵力，那火焰自然不是取周围火灵子凝聚而出的，那是她的本命心炎。任何修士自燃神魂时，都能产生本命心炎，本命心炎不受灵力或躯壳所制，可从另一个修士的眉心进入他的灵海。灵海一旦沾上不属于自己的本命心炎，无论仙神都会在一刻钟之内魂飞魄散。本命心炎是修士面对高阶敌人时最后的底牌，除非对方高出自己三个境界以上，不然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抵抗心炎的侵蚀。但是，自燃神魂的痛苦可能是诸天最残酷的刑罚也无法模拟的，且修士的神魂有大用，一旦自燃，可能连轮回都再无机会。但江云瑶现在除了神魂尚在，没有任何可以动用的力量了。她的躯壳是散落的灵识吸收了境天之力重聚的，灵识要聚凝成完整的神魂尚需一段时日。她必须分割出一片不完整的神魂自燃，先威慑住有威胁的蛮罗。如果蛮罗发现她一丝灵力也无，她的情况岌岌可危。在自燃神魂的痛苦之下，忍过了诛仙箭和太阳炙烤的江云瑶都忍不住微微颤抖，几乎站立不住。

好在蛮罗跟英英沉浸在欣喜中，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江云瑶调整了几息，竭力让自己忽略那种可能下辈子都能记得的感觉。她抬头看了看天际，问道：“我看有红云碧霞未散，诸天有什么喜事吗？”红云碧霞，喜泰安康。当有清平天举人仙两族共欢的喜事时，那些吝啬的仙族会开启明光镜，引太阳之力造红云碧霞之景，降灵雨，散灵霏，蓬勃的灵气会滋润清平天中任何一处的生灵。江云瑶醒来时晴空万里，想来可以维持七天的红云碧霞到明日也就散了。

英英歪头看了看。“哦，那个啊，东岳少君与南衡境的栖霞公主前些天大婚，阵仗可大了，据说请来凤凰拉着婚车，往中州五境都绕了一大圈呢。”

江云瑶怔住了。

景御跟姜晚照的……大婚吗？

多么熟悉的名字啊，熟悉到一想到那个人，丹心崩裂的疼痛就会再次席卷江云瑶的全身。

原来这么迫不及待地以这种残忍的方法除掉自己，是为了跟姜晚照双宿双飞吗？

原来一百二十三年朝夕相伴的情意，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姜晚照的惊鸿一瞥吗？

真正的栖霞公主甚至都不需要为南衡境的不臣之心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以雷霆手段处置掉自己这个居心叵测的冒牌货，那所有的误会都是这个冒牌货一力促成的，南衡与东岳依然可以和平共处，少君与公主依然可以和美联姻。

那么，景御，见到我的第一面，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曾经见过姜晚照，你知道我并不是栖霞公主呢？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欣赏我的勇气和天赋，愿意为我保守秘密，在南华宫里共同进步呢？

最后的最后，你有一百种方法能杀了我，为什么要污蔑我是刺杀辛洛上神的凶手，要我身死魂消，为诸天所不容呢？

无论曾经多么亲密，一个卑贱人族，弃便弃了。大荒异族蠢蠢欲动，只要推出一个罪人，暂时平息五境的波诡云谲，人仙两族还是能维持中州的团结，一致向外。

江云瑶从未这么想笑。原来自己倾尽一切的人生，只是一个随时随地可以碾碎的筹码。

仙神果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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